亚细亚的孤儿





本书由傅恩荣先生译自日文原稿,并经黄渭南先生校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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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文版自序


这篇小说,如小说中的主角一样遭到很多苦难和知己。第一次日文版出版时,承印的《民报》因事被封闭,第五册虽已印好,亦被封锁在内,等了八个月,启封后才知大部分已散失了。幸得校对原稿尚存,不然这篇小说就没有机会和读者见面了。


这篇小说出版后,获得很多知己。本省人士不消说,日本人亦不鲜。其中京大教授工藤好美先生,极力怂恿在日本出版,于是介绍“雄鸡社”预约出版,不幸在过程中,该社遭到经济困难,终于胎死腹中。嗣后虽有早坂一郎博士及曾受过日本新潮赏的女作家坂口䙥子女士,也想介绍给日本文坛,奈因该时日本的战疮未愈,无法兼顾,所以也不曾达到目的。


一直等了十年,这篇小说又遇到一个知己,那是上野重雄先生,他很热心地奔走,才找到出版社“一二三书房”,本篇在台出版原名《胡志明》,因与人名巧合,恐被误会,故改为《亚细亚的孤儿》而出版于日本,可是好事多磨,出版不久,该社社长中泽富美雄先生逝世,所以,再版又改由广场书房出版,随之改名为《被弄歪了的岛》。同时又得了中国通的大家村上知行先生及中村哲教授的序文,又得都立大学总长文学博士矢野峰人先生之封带介绍,因此引起日本文化界的注目。于是,《中央公论》昭和三二年七月号及《朝日新闻》(朝日画报台湾特辑号)对这篇小说大事评论,其他东京《内外时报》及《爱光新闻》亦有论评及介绍。尤其是有许多读者来信,对我表示称赞,在台做过皇民奉公会本会宣传部长的大泽贞吉先生,看过这篇小说后,很坦白地写信给我说:


“──我的读后感想:是写那样的日文的苦心,换一句话来说,能做那样的文章,在日本统治下被弄歪了的老兄之辛苦,我实在深深地表同情。完全是像那篇小说内容一样的日本统治是事实的。到了现在,日本人官吏(从前在台的)看到这篇小说,不知道有什么感想呢?这是我感到兴趣之一。可是对那样官吏的作风共担负了一端的我,也感觉到应该是反省的机会了──”


还有一件真有趣的事,有一日,台湾机械工业股份公司辛董事长,带一个日本技师杉村敏夫氏来访。他说:我在台服务了三年,现在要回日本,因为看过先生著作的《亚细亚的孤儿》,深为感动,特来致敬。说罢,拉我的手,握了又握,很高兴地回去。


回想我写这篇小说的动机,是因为我们在殖民地生存的本省知识阶级,任你如何能忍耐善处,最少限度也要遭受到像这篇小说中的主角一样的精神上的痛苦的。所以,我写这小说来给有心的日本人看看,并且留给我们后代的人知道。


说来,这篇小说真是富有数奇之命运,这次又幸蒙日本九州帝国大学法学士傅恩荣先生译成中文,并得黄渭南先生校阅。


这篇小说在日本出版时,为节省纸张关系,删削很多,所以这次又再加入,并改订多少,暂为定稿,才着手翻译而付梓,于今,始与读者见面,虽是一本小小的东西,可是已历沧桑三十年,痛定思痛,我感到无上光荣和兴奋。


──民国五一年三月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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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文版自序


世界如今又变成灰色了。如果探索它的底流,不一定没有潜藏着可怕的事情吧!


历史常是反覆的,历史反覆之前,我们要究明正确的史实,来讲究逃避由被弄歪曲的历史所造成的命运的方法。所以,我们必须征诸过去的史实来寻求教训。


《亚细亚的孤儿》这篇小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,即一九四三年起稿,一九四五年脱稿的,它是用台湾在日本统治下的一部分史实来做背景。那时不论任何人都不敢用这样的史实背景来写小说,而把它照事实没有忌惮地描写出来的。


原来胡太明的一生,是这种被弄歪曲的历史的牺牲者。他追求精神上的寄托,远离故乡,游学日本,飘泊于大陆。但,毕竟都没有找到他安息的乐园,因此,他一生闷闷不乐,感到没有光明的忧郁,不时憧憬理想,但却反被理想踢了一脚,更又遭遇到战争残酷现实的打击,他脆弱的心灵破碎了。


“唉!胡太明终于发疯了!


果是个有心的人,又怎能不发疯呢?”


写到这里,我本欲搁笔。忽然想起执笔当时的情境,觉得言有未尽之感,所以在此将当时的状况叙述一下。


一九四三年的战争,对日本是个存亡分野的战争。故不得不施行其极端的战争政策,因此自然而然分为时局投机者和厌战者两类,前者颂扬战争,推波助浪,后者被嘲为非国民。同时台湾人也是同样被分为皇民和非皇民的。


在此矛盾中,难免发生不平、不满、猜疑、嫉妒等情形,于是谣言百出。到了马尼拉被美军占领以后,大家推测美军再由什么地方登陆呢?香港、台湾、琉球等,总有一个地方被瞄准的。万一在台湾登陆呢?日本的军部不知用何方法来动员台湾人的知识份子,那是一个问题。知识份子都受到谣言的恐怖,战战兢兢不知所措,完全没有主意了。


可是,笔者对那个恐怖,却被心里急着要完成这部小说的冲动所压倒。当时笔者所住的房子,前面是台北警察署的官舍,一连排着十数间,其中也有熟悉的特高两三人。在这环境下,要写这部小说的第四篇、第五篇是大不方便的,因此有点儿畏缩感。可是,谚云:“灯台下照不到亮光”,出及不意,反而安全,这样想着就没有迁居了。但也不能不防万一,于是写好了就藏在厨房的炭笼下面,有了一些数目就疏开到乡下的故乡去。


而今回想起来,好像有点儿傻得可笑。可是在那时代,实在也不得不这样,如果被发现到的话,不论事属好坏,马上被认为叛逆或反战者来论罪,命必休也。


虽然那时候,已微露了历史是必然有转向的动态,但无意义的牺牲仍然应该回避的。可是空等着时机又觉得难耐,空袭愈来愈加剧烈,不晓得在何时何地会逢其不测,不能预料。忽然涌起一种冲动的感情,急急要完成这部小说。现在一想,幸亏在那个时候,一鼓作气地写起来,不然的话,现在要写也就不容易了,纵使能写出来,也不能透出当日的实感,因之作品也许会变了质吧!至于这部小说的好坏暂且莫论,只是第四篇、第五篇实为作者冒着生命之险的作品。


现在这部小说能够在日本出版,笔者的高兴是超过想像的。如果读了这部小说,多少有益于读者的话,那是斡旋出版的文友上野重雄、中泽富美雄及神田孝一先生之热心赞助所赐的。


最后,关于本书的出版,十年如一日,鼓励笔者的工藤好美教授及中村哲教授、杉森久英先生、村上知行先生、矢野东京都立大学总长等精神上的支持,谨致万分的谢忱。


──一九五六年一月十日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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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吴浊流
类型:现当代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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